江元瑾再次看到老爺子的時候是在他的家門口。

    他隨意地坐在自家門檻上，鞋褲有些泥濘，顯然是剛忙完農活回來。

    他用火柴點著，然后咕嚕咕嚕地抽著水煙。

    煙霧繚繞中，他那雙歷經風霜的眼眸有些渾濁。

    江元瑾駐足，抬眼看向了他身后一間靜閉著的房門，若有所思。

    他笑了笑，也在老爺子的身邊坐了下來。

    江元瑾還沒有說話，老爺子倒是先開口了。

    “我見過你……中午的時候在面攤上。”老爺子吐了一口水煙，聲音沙啞地說道。

    “老爺子好記性。”江元瑾笑著說道，“這算我們第二次見面了。”

    “有什么事情么？”老爺子疑惑地問道。

    江元瑾沉默片刻，輕聲說道：“面攤老板也和我說起了你家的事情……”

    “倒是讓你見笑了。”老爺子苦笑著說道。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能夠理解的……”江元瑾陪他一同坐著，看向了遠方。

    披著淡金色光輝的公車車皮在坡道起伏的道路上遠去，周邊是古老的建筑，頭頂是交錯縱橫的電線，遠處云朵鑲邊，淡淡漂浮。

    “誰說不是呢，”老爺子露出了追憶的神情，“兒子兒媳走得早，小慶便和我們老兩口相依為命。

    七年前，老伴也走了，這世上我也只剩下小慶一個親人了

    小時候的小慶盡管不太懂事，但至少活潑好動，但現在卻完全變了樣……”

    江元瑾默默聽著，并沒有開口說話。

    此時的老爺子，并不需要他的勸慰，他只是需要一個聽眾罷了。

    老爺子露出擔憂的神色，繼續說道：“現在他成天窩在家里，對外界不聞不問。

    誰也不見，也不出門，每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疼愛孫子我當然一百個愿意，我們爺孫倆相依為命，也算有個照應。

    可考慮到我尚在人世還好，可我要是走了呢？

    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小慶餓死在家里吧？

    要不然我死也不瞑目的！”

    “死么……”江元瑾沉吟著。

    “人老了，”老爺子神情落寞，“不服老不行啊……以前可以擔三百斤稻谷，現在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了！

    生老病死，本來就是大自然的規律，只是我始終放心不下啊……”

    老爺子艱難地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褲腳上的灰塵，江元瑾也跟著站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幫你勸勸他吧？”江元瑾笑著問道。

    老爺子認真地看了他一眼，隨后說道：“難得你有心了！”

    “我和他都是年輕人，可能交流起來更方便一些。”江元瑾真誠地說道。

    老爺子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算是默認江元瑾的意見。

    江元瑾輕聲道：“他就在屋里么？”

    “嗯，進來吧。”老爺子邁過了門檻，領著江元瑾來到了一處房間門口。

    這個房間門窗緊閉，看不到里面絲毫情況，也透不進一絲的光亮，就像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江元瑾站在門口停住了腳步，輕聲說道：“老爺子……你有沒有想過，你孫子變成了這樣是因為有苦衷的……”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說道：“誰沒有一點難處，但無論如何，這日子都要過下去啊！這孩子啊，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就和普通的家長一般，老人牽掛著，惦記著，想的，念的，都是自己的子孫后代啊！

    老爺子這話說的是沒錯，無論如何，這日子都要過下去。

    但倘若已經沒有了日子了呢……江元瑾心中暗嘆。

    “不用敲門了，直接進去吧，他反正不會開門的！”老爺子見江元瑾沒有進門，便笑著說道。

    江元瑾點了點頭，推開了封鎖住陽光的房門。

    太陽從門縫中射進，在光束中，那些塵埃在空氣中漂浮著……

    拉開了窗簾，整個屋子內落滿了灰塵，沒有一個人影。

    衣柜、床、桌子、椅子都在，唯獨老爺子口中的孫子不在……

    “怎么……怎么會這樣，小慶去哪兒了？”老爺子喃喃著。

    “小慶……小慶他是離家出走了吧！”老爺子突然緊張了起來。

    江元瑾走到桌子旁，用手指在桌子上輕輕一抹，沾染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這已經不止幾個月就能積累的塵埃了……

    走到床邊，江元瑾從滿是灰塵的枕頭下，找到了一紙文件。

    江元瑾看了一眼，喟然一嘆，事情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是他的信么？”老爺子立刻上前查看。

    在那張紙張的最上方赫然是“死亡通知”四個大字……

    老爺子的手在顫抖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看著。

    “因意外……肋骨插入胸肺……不治身亡……”

    “五年前……”老爺子手腳發顫，幾乎站不住腳步了，“小慶他五年前就……”

    江元瑾扶住了老爺子，看向了房間中背光的一個角落……

    “還是被您發現了么……”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老爺子的耳朵中。

    老爺子猛然轉頭，看向了那個再熟悉不過，日夜牽掛著的身影。

    “爺爺……”年輕人看著老爺子輕聲呼喚道。

    他卻正是小慶的鬼魂……老爺子這些年看到的，照顧的，就是他。

    “小慶，你……”老爺子嘴皮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爺爺，對不起，因為從小就跟您和奶奶長大……

    奶奶去世之后我就在想，您的性子倔強，肯定聽不得勸。

    如果知道我也不在了的話，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受得了……

    于是我裝作若無其事的回家過來陪您。

    雖然很過分，要您為我日夜cao勞……

    我的心里也很愧疚，但能夠看著您慢慢從悲傷漸漸變得有精神。

    那我也放心了啊！”

    小慶又轉過了頭看向了江元瑾，輕聲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看得到我，但很感謝你對我爺爺的關心和愛護。

    這件事情結束之后，懇請你幫我把爺爺送到養老院，讓他安度晚年……”

    江元瑾喟然一嘆，鄭重地點了點頭。

    看著那逐漸模糊的身影，大滴大滴的淚珠終于從老爺子的眼眶中流出。

    “原來一直被放心不下的……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