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合格的馬屁精
旋即,便是久久地失神。 這是一幅……松下白鹿靜臥圖。 畫中意境清幽,令人神往。 畫自然是極好的畫,但讓她意外的卻不是這幅畫作本身,而是……這幅畫她極為熟悉。 陪了她,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之久。 上輩子,祝又樘不知從何處輾轉得到了這一幅畫,精裱之后,一直懸于乾清宮寢殿之內。 直至他駕崩,照兒登基后搬入了乾清宮,才命宮人將畫撤下。 同他為數不多的舊物一起,這幅畫她一直都妥善保存著。 偶爾覺得難以支撐時,她也會拿出來瞧一瞧,便于睹物罵……咳,思人——思及他往日里的辛勞,也能以此來勸慰激勵自己一二。 只不過看得多了,也就沒用了。 所以她能在那樣的境地之下,撐到最后,靠得究竟是什么呢? 她自己竟也不知道。 或許其實也沒有那么復雜,可能就是……單純地不敢死吧? 方才初看到這幅畫時,她只覺得機緣奇妙,再待細看,恍惚便有一種重現往事的錯覺。 見她呆呆地望著手中畫,久久不曾言語,駱撫不自覺就有些膨脹了。 以往是否被他的才氣所折服過并不要緊,但從這一刻起,他顯然又要多了一位仰慕者了。 而此時,張眉壽開了口。 “先生,不知能否另畫一幅?”女孩子語氣認真。 駱撫聞得此言,忽有一種自云端跌落泥坑之內的錯覺。 另畫一幅? 這女娃娃竟敢對他的畫挑挑揀揀? 他這莫非是被嫌棄了? “你當我這里是賣菜的不成!”駱撫氣得黑了臉。 張眉壽卻連忙道:“先生想必誤會了,實是晚輩方才一見先生此作,心中頓生驚嘆喜愛——” 說著,垂下眼睛,頗為遺憾地道:“說起來,這皆是晚輩的過錯,不該因此便生出將此畫據為己有的私心,答應了旁人的事情,又怎能反悔呢……晚輩慚愧,請先生見諒?!?/br> 她一副不得不割愛的語氣,直讓駱撫聽愣了。 旋即,便覺得胸中堵著的那口氣兒頓時舒暢了,且舒暢得過頭,直讓他忍不住想哼上兩聲小曲兒。 他輕咳一聲,道:“不打緊,畢竟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一見傾心之下,總會想著立即收入囊中——此乃人之常情?!?/br> 他對此表示理解。 張眉壽點頭,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失落。 “那晚輩便不叨擾先生了,晚輩告辭。”她說話間,便要帶著阿荔離去。 駱撫臉上神色一滯。 欸?這就走了? 買畫的錢呢! 他先前已同五柳閣的掌柜通過了氣兒,這女娃娃既是被放了進來,必是有財有眼色的,怎么卻拿了畫就走,一兩銀子都不給他! 可……這種事情只在于彼此做到心領神會,作為一個很要面子的人,他總也不能開口討要吧! 那便成了賣菜的了! 難道今日叫他碰上裝傻充愣,厚著臉皮白拿的高手了? 不不不,依他看,這女娃娃必是因為心中失望,而忘記了給錢! “等等——” 駱撫強忍著心中不適,將人喊住,問道:“你方才不是說,要另求一幅嗎?” 哎,活到這個歲數,還是頭一回放下了驕傲——可誰讓人家有錢呢? 他這輩子,最痛恨的便是有錢人了! 可……沒了這些有錢人,他也活不下去?。?/br> 哎,有錢人真是令人又愛又恨的存在。 “先生的意思是……” 張眉壽轉回頭來,目含期待。 駱撫瞧得心中舒坦了些許。 不管怎么說,這女娃娃好歹是個真心仰慕他的,所以,他賣的不是自尊,而是情懷。 嗯……這么一想,果然覺得好多了。 他朝著張眉壽點了點頭。 “聽聞先生尤擅畫鶴,那不知晚輩能否有幸求得一幅” 阿荔著急地左顧右看。 真的好想有一個小本本啊,她要將姑娘這些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面對如此高超又恰到好處的拍馬屁的現場示范——作為最勤奮好學的大丫鬟,她如何能做到不想擁有同樣的本領呢? “鶴么……倒談不上最擅長,也就馬馬虎虎而已。”駱撫敲了敲肘邊的茶幾,挑著眉,閑適中透著幾分從容。 張眉壽適時地看向阿荔。 阿荔立即上前,將一只半開著口的荷包放到了那只茶幾之上。 駱撫瞧見了金燦燦的顏色之后,佯裝無意地輕輕掂了掂,心中便更為滿意了。 此時,那名喚茯苓的仆人上前換茶,待換罷了茶退至一側時,那只荷包也不見了蹤影。 阿荔訝然——這眼力勁兒,簡直都快趕上她了呀! 張眉壽莫名想笑。 若是祝又樘知道自己最欣賞的書畫大師竟這般地煙火氣十足,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駱撫斜睨著她,見她神色,挑眉問道:“怎么,覺得我俗氣?” 阿荔滿懷期待地看向自家姑娘。 好想知道一個合格的馬屁精在這種情況下要怎么接話哦。 張眉壽一本正經:“俗得是金葉子本身,豈會是先生呢?您說它金燦燦地,這般好看,做什么不好,偏要淪落為這般俗氣之物?!?/br> 阿荔聽得詫異。 長見識了,長見識了。 只是——可憐的金葉子…… 此時,又聽自家姑娘說道:“再者說,人在谷底才能是個俗字,如先生這般境界之高如置山頂者,那便是仙了?!?/br> 阿荔滿心崇拜。 雖然這條險些需要一定文化素養作為支撐的馬屁她沒怎么聽懂,但是駱先生那幅比看到金葉子時還要欣慰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欣慰之余,駱撫又有些遺憾。 靈氣的人果真是干什么都有靈氣——畫作得靈氣,馬屁也拍得靈氣。 這若是個男娃娃,他便是收做徒弟也是樂意的。 馬屁精誰不愛? 更何況還是個有錢的小馬屁精。 駱撫遺憾了一下,便問道:“你如今在何處落腳?待畫成后,我命人送去?!?/br> 聽他這般問,張眉壽便想到了那個不知存在還是不存在的“后門兒”。 不過,今日她能如愿以償,憑借得可是自己實打實的真本領,這道“后門兒”壓根兒沒用上呢。 “晚輩如今暫住在云福巷宋家。” 張眉壽答罷,懷著印證的心態看向駱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