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度滅指
半個月后,寒冬。 一條還算寬闊平坦的土石路面蜿蜒向前。 路面寬闊平坦說明前方有城鎮。 此為武當山腳下,從此向南便可入武當山地界。 一座酒樓突兀地立于路邊,門窗中吐露汩汩暖意,一旁有旗幟于北風中招展。 一個少年裹著華麗棉衣坐在火爐邊取暖,此外酒樓中再無他人。 遮擋寒風的厚重門簾掀開,寒風灌入,少年皺眉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中年人兩鬢有些許白發,這讓他顯得有些蒼老。一身洗了多次有些陳舊的單薄白衣以及腳上廉價的靴子讓他看起來并不是個有錢人,但是左手卻提著被半塊秀麗錦布包裹的長長物件。 中年人全身上下所有衣物加起來都不如那半塊錦布值錢。 此人正是琴歸羽。 琴歸羽剛坐下,門簾再次掀起,一個穿著更少的青年走了進來。 樓外寒風陣陣,青年竟然還露著一只手臂。 卻是半個多月前在司馬府想殺琴歸羽但是被獨孤景攔下的山夏,武癡白遷的徒弟——“小武癡”。 山夏在琴歸羽旁邊的桌子邊坐下,纏滿細布的雙手緊緊地捏成拳擱在桌上,雙目瞪圓冷冷地盯著琴歸羽。 半個多月以來,山夏一路跟隨從不放松,江湖數百習武之人盡數丟失了琴歸羽的蹤跡,只有他如同荒野中的孤狼海水中的鯊魚,僅憑一絲若有若無的線索跟到了此處。 這讓琴歸羽有些欣賞他。 瞥了眼還在烤火的華服少年,琴歸羽道:“你這酒樓可有些什么吃的?” 少年仿佛特別怕冷,坐的距離火爐極近依舊有些許發抖,聽了琴歸羽的話一邊翻著手掌烤火一邊回:“沒有,只有酒。” 琴歸羽看了眼桌上筷筒中的數雙筷子,沒有去反駁。 “那就來一壺。” 少年跑著抱來一壇還帶著封泥的酒,往桌上重重一放,筷子在筷筒中跳了一跳。 “天太冷了,你自己倒吧。”說罷便立馬回去繼續烤火。 琴歸羽也不惱,自己去找來一只碗然后拍開封泥自斟了一碗。 山夏依舊四四盯著琴歸羽,琴歸羽旁若無人自斟自飲,酒樓的少年繼續烤著火。 樓外不時有風聲傳來。 “你還不打算動手?”琴歸羽問。 山夏一動也不動。 “你能夠跟上我的步伐的確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若是僅僅如此的話……” 琴歸羽搖了搖頭,故意在面上露出明顯的不屑。 山夏終于開了口,聲音有些不符合他年齡的厚重:“獨孤景說我師父沒死,所以我不殺你。” “他若是說謊呢?” “他以性命擔保,我信他!” “他若是也被騙了呢?” “誰會騙他?” “我。”琴歸羽淡淡道。 山夏雙手捏地更緊,甚至微微有些顫抖。 “白遷想用自己的武功交換我絕回谷劍法,我答應了,教了他,然后殺了他。那些來我絕回谷的人下場都是如此,我只需要他們的武功罷了,他們活著對我毫無用處……” 山夏沒等他說完“嘩啦”一聲一腳踢翻了桌子,然后“呼”的一拳直取琴歸羽面門。 琴歸羽一手端酒,一手捏個劍訣輕描淡寫地撥開山夏地拳頭。 “不過如此,白遷的武功于我也是毫無用處。” “住口!” 山夏大喝一聲舉起一旁的凳子便砸了下來。 琴歸羽抽出一根筷子擋住,任憑山夏用盡全身力氣,那細細的一根筷子都沒有折斷,甚至紋絲不動。 杯中酒盡,琴歸羽抓起酒壇再給自己滿上,冰冷的酒水滑過指縫落入碗中。 山夏見他如此輕視自己更加氣憤,抬起凳子再次砸去,但是依舊被擋住。 只能舉起再砸,再被擋,再砸,再被擋…… 琴歸羽不知道第幾次端起酒,山夏直接一板凳砸向酒碗。 琴歸羽搖搖頭:“你早就該換招式了。”說著并指如刀直接將凳子劈碎。 山夏似乎知道砸酒碗是無用的,立馬扔掉破凳右手如爪向著琴歸羽喉嚨抓去。 手還在半路,就被琴歸羽一筷子后發先至砸在了腿上,直砸得他重心不穩栽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山夏用力揉著劇烈疼痛的部位,然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再次站了起來。 “武術功底尚可,耐力極佳,可惜……”琴歸羽評價道。 “可惜什么?” 他憑著少年人的一腔熱血動手,但是他又不是傻子,對面這人于自己便如同石子與泰山,也知道對方并沒有殺自己的心思,所以此刻雖然不服氣但還是開口問道。 “可惜你空有一身招式卻只會依葫蘆畫瓢毫無變通,也可惜你年紀輕輕就有舊疾以后成就不高。” “不可能!”山夏恨恨道,“我師父說勤能補拙,只要我每天練功八個時辰……不行就十個時辰,總有一天會超過你,邪魔歪道絕非長久之計!” 再次揉了揉腿,山夏忍著痛繼續道:“你若怕我報仇,最好現在就殺了我,不然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里……” “不必等以后,我現在就給你一個機會。”琴歸羽打斷他的話,“你師傅曾經去過塞外,你應該也去過,可見過狼群?” “那又如何?” “狼從不會孤身作戰,獨狼雖然兇狠,但是更可怕的卻是狼群。白遷讓你學狼,卻沒有讓你學狼群。” “胡說八道,一個人怎能作狼群?” “如何不能?”琴歸羽冷笑道,“你有左手也有右手,你右手抓我喉嚨之時左手在干什么?留著揉腿么?” 正在揉腿的山夏立馬停了下來。 “你有兩條腿,左腿疼了右腿又在干什么?白學了這么長時間的武功,莫非一條腿就站不住了不成?” “我……我只是……”山夏想解釋但是又想不出任何借口,他動手之前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贏。 “白遷真是個庸人,也是個庸師。”琴歸羽下了結論。 “不許你罵我師父!” “來,只要你能碰到我一下,我就承認他不是庸師。”琴歸羽沖他招手。 山夏大吼一聲雙手成掌沖著琴歸羽的面龐拍了過去。 “不行,人全身上下各處關節要害何其之多,只對著面龐相當于自斷一臂。” 山夏不再盯著他面龐,將膝蓋、腰眼、胸口,甚至頭頂百會xue都作為目標。 “不行不行,誰規定這招只能打人胸口?難道白遷那個庸師只教了這些?” 山夏開始繞著琴歸羽出招,原本應該踢人下三路的一腳被他縱身一躍踢向喉嚨。原本應該抓向面孔的一爪,被他下蹲抓向下三路。 “還是不行,白遷告訴你用手臂之時腳只能閑著?” 山夏整個人圍著琴歸羽打轉像是個陀螺,而且手腳并用如同不需要落地了一樣。 琴歸羽不再說話,但是沒過片刻山夏便主動停了下來趴在地上大口喘息著。 “內功不到家,還是撐不住。”琴歸羽道,“白遷說你兒時曾跟一頭狼搏斗留下舊傷,這就是你再也無法更進一步的原因。” 山夏大口喘息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是他最大的傷痛,白遷說他被傷了經脈,此生難以痊愈。 琴歸羽也不指望他說話,如同閑聊一般開口:“小方寸寺有一招指法,江湖傳言可通靜脈提內力,有醍醐灌頂之效果,你聽說過嗎?” “度滅指?” 琴歸羽點頭:“對,但是江湖傳言太過夸張,實際沒有那般厲害,找個會度滅指的和尚打自己幾下就能增長功力,豈不是天下人人都能成高手了。” 山夏喘息平緩,微微起身看向他,姿勢變為跪坐在地。 琴歸羽看了他一眼:“不過通經脈的副作用確實是有的。” 度滅指,四生相! 跪坐的山夏根本沒有反應,琴歸羽瞬間到了他身前,右手連續兩指點他肩頭。 一股大力傳來,就像巨石砸中了山夏的肩膀,他整個身體都被帶著站起身來。 第三指第四指落在了胸口。 如同兩把巨錘同時砸下,這一次山夏身體直接被砸地倒飛出去。緊隨其后的便是海量的真氣,以胸口為中心向四肢白骸游走,山夏感覺自己全身經脈都要被扯斷。 在真氣消失的一瞬間身體重重落地,山夏掙扎著還沒爬起來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琴歸羽慢慢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端起了酒,山夏這才爬起來,佝僂著身軀不解地問:“為什么,為什么要幫我?” 琴歸羽似乎又變回了原本的模樣,神色無悲無喜,只是平靜地回他:“白遷說你跟他一樣嗜武如命,我希望在你覺得自己武功足夠高的時候再來找我。” 山夏沉默半響,用力沖著琴歸羽抱了個拳,然后便不顧樓外寒意頭也不回地離去。